全国名中医

沈自尹院士学术思想(二)

辨病与辨证相结合

中医具有朴素的辩证唯物观点,着眼于整体,重视人体内在的抗病能力,并且有丰富的相应的治疗措施。西医注重实验研究,观察比较深入,治疗的针对性强。对于中西医怎样结合,沈老的体会是:中西医结合的初步途径是“辨病与辨证相结合”。辨“证”是中医的“证”,辨“病”是西医的“病”。

1.辨病与辨证相结合

中医看病讲究辨证论治,先是辨别不同的证,而后给予相应的治疗。证不只是一个症状或一个综合症群,而是概括了产生疾病的各方面因素和条件,这些因素结合着不同体质而表现出各种不同的证。中医的辨证虽也从症状着手,但由于分析了症状的部位(脏腑辨证),原因(病因辨证),性质(八纲辨证),归纳成比症状更接近于疾病本质的“证”,或是这个阶段的主要矛盾,就因此远远高于见痰治痰,见血治血,见热退热的对症治疗。

辨证论治是中医的特长,辨病则是西医的特长。中医和西医是从人体的不同侧面来认识疾病本质的,因此采用辨病与辨证相结合,正是取中西医各自之长。中西医结合应该采用辨病与辨证相结合,指导临床上的具体实践。这样,疗效既高于中医,也高于西医。

对于某一个病种或某一个病人,在深入了解其原因、病理、生理、生化方面的特殊变化,以及其疾病发展中证的转变,从中西两方面的理论高度进行辨别剖析,辨病与辨证相同处找结合点,不同处取长补短。举例如下:

(1) 肝硬化腹水:西医对于肝硬化腹水潴留的认识,主要在三个方面的因素:①血浆白蛋白过低:这是由于有功能的肝细胞量减少及变性的肝细胞增多,并肝细胞营养不足以致不能制成白蛋白。②门静脉高压:以致渗透压的改变,并因肝内纤维增生,肝静脉回流障碍,含蛋白高的淋巴液由肝表面渗出于腹水。③肾脏及内分泌因素:肾有效血容量的下降使得肾小球滤过率减少,肾脏血液重新分布,与继发醛固酮升高。肝脏灭活能力下降也使醛固酮、垂体抗利尿激素均上升,使钠与水更为潴留。西医治疗长处的发挥在于上述第③因素,除了限制钠的摄入,采用针对各种环节利尿药物,作用于提高肾小球滤过率,抑制肾小管再吸收,或者抗醛固酮等等。

中医对肝硬化腹水在辨证上多有气滞血瘀的证候,但采用疏肝利气的治疗常不满意,瘀阻也可引起气滞,故其本在“瘀”。由于肝炎后肝硬化病例的增多,常有湿热留恋,因热而耗阴,晚期常有伤阴现象,其本在“热”。腹水及下肢浮肿则多责之于“脾虚”不能运水。

通过以往国内在肝活组织检查与临床症状的关系资料中可见:病理上肝内假小叶形成,纤维组织增生、胆栓变化者,在临床上常见肝脾肿大,食道静脉曲张,黄疸,球蛋白升高等类似于中医的“瘀”。病理上肝细胞脂肪变性者,在临床上常见消化道症状,白蛋白过低,腹水等类似于中医的“热”。病理上肝细胞肿胀,灶性坏死,炎性浸润,枯否氏细胞反应者,在临床上可见发热、肝区压痛、脑磷脂絮状反应及锌浊度试验升高等类似于中医的“脾虚”。这样中西医之间有了一些共同语言与认识。中医治疗长处的发挥看来在于第①与第②因素。第①因素由于热而耗肝阴,使肝细胞损害,选择性地采用清热解毒药,如黄连、黄芩、山栀、龙胆草、败酱草、田基黄、蒲公英、夏枯草等,有可能使肝细胞恢复其制造白蛋白的功能。有“热"的见证而不清热,单靠输入白蛋白,或三磷酸腺苷、辅酶A等能量制剂未必能使肝脏获得好处。在没有湿热、虚热、实热情况下,采用健脾益气药,如黄芪、党参、太子参等可能改善肝细胞功能,从而提高白蛋白。第②因素,由于纤维组织增生,肝细胞假小叶形成,而有肝内血流不畅瘀阻,活血化瘀药可能软化增生性病变,疏通血流,从而对减轻门静脉高压或有所帮助,轻则用丹参、当归、炮山甲,重则下瘀血汤之类,再加上利气药如郁金、香附、枳壳等以助血行,结合病人具体情况选药组方。以上中药的作用,有的是从中西医结合科研结果而来,有的则是从临床效果观察而得,当然对某些中药的药理还没有完全了解,其配伍所起作用更少认识,这里仅是一个初步的推论。这样,在病理生理的基础,辨病和辨证相结合形成了一个新的诊疗体系,其退腹水与防止腹水再发的疗效常比以往为高。

(2)肾病综合征:近年来国外对肾病综合征所作肾活组织检查,以电子显微镜及免疫荧光研究,从病理上还分为轻微型(主要有肾小球上皮足突肿胀融合),膜型(基底膜的免疫球蛋白G及C3补体沉积增厚),增殖型(上皮、内皮、间皮细胞增殖并基底膜增厚),混合型等。肾穿刺不能轻易施行,于是有资料表明临床与病理的联系,临床上除具备浮肿、大量蛋白尿、低白蛋白血症,高胆固醇血症以外,无血尿、高血压、氮质潴留,其病理多属轻微型,或早期膜型,对激素反应较好,而增殖型、混合型则对激素反应较差,但即使激素有效者,停激素的蛋白尿反跳率很高,可达50~80%。

中医对肾病综合征的辨证,因病人多半面色白、浮肿、怕冷、舌淡而胖,具有脾肾阳虚的见证,温阳利尿对消除浮肿效果较好,但对消除蛋白尿则是个新课题。按照辨证的设想,白蛋白是人体的精微物质,宜升不宜降,宜藏不宜泻,脾主升清,清即精微之气,肾主藏精,蛋白渗漏于尿,故多采用益气补肾法。按临床体会,对轻微型或早期膜型有一定效果,疗程较长,但取效后反跳甚少,因此,可以估计益气补肾对肾小球上皮细胞足突功能及基底膜的渗透性有所裨益。

由此可以看到激素和益气补肾法对肾病综合征轻微型与早期膜型的作用结果相似,只不过激素是通过抑制免疫为主,取效虽快却易于反跳,而益气补肾则调整内因,改善功能为主,取效慢却较巩固。我们在采用激素能消除蛋白尿的15例,先以强的松每日40mg,使蛋白尿迅速转阴,在逐步撤除激素至维持量时,加用益气补肾法(少数病人在撤除激素中途加用过短程少量环磷酰胺)。结果仅个别有反跳现象,这也是病理生理基础上,辨病与辨证相结合。

(3)无排卵型功能性子宫出血:《内经》“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说明肾气与冲任二脉及月经的根本关系,对功能性子宫出血病人重新辨证确有肾虚症状。

上海第一医学院妇产科医院曾在100例采用激素人工周期治疗不能排卵的患者中,应用补肾调整阴阳,获得排卵率达72.8%,卵巢功能的恢复说明正确辨证的重要性。这就明显地说明中西医取长补短,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确能发挥中医与西医单独都不能达到的效果。

(4)溃疡病:以前西医的治疗不外解痉止酸。目前,西医对溃疡病也有了新的认识,即胆汁返流学说,正常人体的胃粘膜有一完整的保护性屏障,即由胃粘液吸附胃蛋白酶,缓冲胃酸,使胃粘膜能抵抗消化液的侵袭。胃肠逆蠕动的产生使幽门动力紊乱,则十二指肠内的胆酸逆流入胃破坏胃粘液,导致胃窦炎,在此基础上产生溃疡或为溃疡不易愈合的重要因素。1966年Capper用一细导管将钡剂注入十二指肠,可于几分钟内看到返流,29例胃溃疡有19例见到大量返流,15例对照组无1例返流。

中医对溃疡病的辨证认为是肝胃不和,以致胃失和降,进而出现胃中虚寒,或寒热夹杂,或胃阴不足,或痰饮潴留,或气滞血瘀等,总之其认识是合乎胃肠分泌功能与动力学上的紊乱是溃疡病的重要原因。常用的辨病与辨证结合方法:在诊断为溃疡病,再加以辨证分型,如气滞,虚寒、痰饮,血瘀等型。采用中医利气通降的治法,可以纠正胃的动力障碍,从而减少消化性溃疡的复发率。这就体现了取中西医各自之长的优势进行结合。